文/陈玉琪“盘子得立着放，高脚杯是最脆弱的，必须口朝下，上面不能放别的东西。
”打开橱柜，搬家师傅田虎叹了口气。
眼前的橱柜里码了50多个型号的餐具，每个型号都有二三十个——最让他头疼的就是打包厨房里易碎的餐具。
光盘子就装了10多个中转箱，田虎估计了一下，每个箱子都有五六十斤重。
还剩30多个高脚杯，田虎先用棉白纸打围，再包上一层气泡膜，最后再给箱子“xuan（四声）”一层棉白纸——他也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写，总之意思是把棉白纸揉皱了垫在箱子底部，用于防震。
田虎今年30岁，从事搬家行业11年，2017年，他入了日式搬家这行。
所谓“日式搬家”，指的是由搬家公司提供打包、搬运、归位、收纳、清洁等一条龙服务，也叫“精致搬家”。
这项服务起源于日本，因此被称为“日式搬家”。
据说，中国人一生中平均要经历10.12次搬家。
不少人把搬家列为人生中最头疼的事情之一，实现不动手搬家，成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号称“全程不动手”的日式搬家上海人王幸从小在日本长大，2018年，她考下日本HouseKeeping整理收纳协会的1级认证顾问证书，同年，她所任职的全任通日式搬家公司将开拓国内市场的业务交给她负责。
王幸在日本参加收纳培训时的学习资料（受访者供图）王幸的角色一般被叫做“督导”或是“管家”，正式搬家前，她要先去客户家里看场、报价。
搬家当天，她是现场的“总导演”，负责与客户沟通、团队调度、登记家中物品。
王幸在搬家现场登记客户物品（受访者供图）在日式搬家师傅眼里，客户的家是按立方米来衡量的。
“正常2~3人的家庭一般也就15立方米的东西，大别墅、大平层东西多一些。
”田虎说。
另一位搬家师张恒坤曾经给一位40多岁的女士搬过家，5层楼的别墅，业主加上几个保姆的东西总共288立方米，装了16车。
日式搬家的计费也与体积挂钩，除了普通搬家服务有的里程费、搬运费，日式搬家服务还要收取体积费，一立方米的物品需要300~400元不等，如果有钢琴、吊灯、鱼缸等超重、易碎的大件物品，还要收取特殊物品费。
日式搬家还有“全日式”与“半日式”之分，前者包括旧家打包装箱与新家还原复位，客户全程不用动手，后者只负责打包与搬运，需要客户自己收拾新家，价格也相对前者更低。
每年5~10月是搬家的旺季，尤其是月底、节假日、年前这些时间节点。
按一天一户来算，王幸从业9年来已经给超过2000户人家搬过家。
半个小时的时间，王幸就能估算出客户家中物品的体积，告诉顾客大概需要多少个箱子、几辆车，同时给客户报价。
除了像王幸这样的督导，团队中还有负责打包收纳的工作人员，一次日式搬家一般由4~8名工作人员共同完成。
团队还讲究男女搭配，由于一般家庭都有女性，在打包女性内衣物等隐私物品时，女性员工具有天然优势。
女性员工在打包衣物时有天然优势王蕾是搬哪儿日式搬家的一名女性员工。
正常情况下，她和同事会在早上八九点到达客户家里，旧家物品打包大约需要半天时间，吃过午饭后，前往新家进行物品复原，快的话能在下午四五点结束工作，但偶尔碰上客户东西特别多，也要忙到晚上十一二点。
而男员工则负责厨房的收纳、家具拆装和搬运。
家具和贵重物品要用像毛衣一样的伸缩性保护罩来保护，厨房一类的易碎物品要用棉白纸、气泡膜打包，针对电视、液晶显示屏有专用纸箱……田虎列举了一连串需要特殊包装的注意事项。
用于包裹家具的伸缩性保护罩（受访者供图）田虎觉得，最难搬的是大件家具，尤其是大家都喜欢买的宜家家具，时间一久，很多螺丝都松了，一旦拆卸，就安不起来。
但有的客户就是比较执着，“我跟他说我这东西去了肯定组不起来了，他就让我们先搬过去，组不起来再说。
”田虎承认，日式搬家说是能让客户“全程不动手”，但实际上，还原程度能达到90%已经很不错，尤其从大房子搬进小房子，收纳空间变少，很多东西只能先放在箱子里，留待客户日后自己收拾。
搬家奇遇记日式搬家师要学习的不只是大大小小的注意事项和搬家技巧。
千人千面，一千位客户有一千种搬家要求。
王幸遇到过不少信佛的客户。
有客户特别交代，在碰佛像之前得先洗手，还得烧香，佛像的头部要盖上红布，才能放进箱子里。
佛像头部需要先用红布盖住（受访者供图）还有客户特别注重风水，算好了“吉时”，一分钟都不能耽误。
前段时间，王蕾遇到一位来自中国台湾地区的女生，要求一定要在下午3点半搬进新家。
在搬进新家之前，要烧一壶开水，寓意财源滚滚。
客户还要求新家橱柜的摆放一定要和旧家一模一样，每一层放什么都有讲究。
让王幸印象最深刻的一对夫妇，往衣帽间里塞了近3000件衣服，光衣帽间就收拾了一天。
和日本人时时刻刻都在“断舍离”的理念相比，王幸觉得，中国人往往在搬家时才集中“断舍离”，“大家不会经常搬家，所以（对家里有多少东西）没有一个画面感。
”“一般收纳空间使用80%是最好的，留一点空白，但这对夫妇的衣帽间收纳了200%的衣服，而且新家的衣帽间尺寸只能放下1/3的衣服。
”直到搬家的时候，工作人员把所有的衣服打包成箱子摆在客户面前，客户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原来有这么多。
这对夫妇让王幸帮忙想想办法把衣服放进去。
“很多人觉得收纳的工作就是把空间变得多一些，但这其实是违背我们收纳的能力的。
”王幸建议他们，先把需要的衣服收拾出来，把暂时穿不上的衣服在搬家公司的仓库里存上一年。
这一年里，如果想穿哪件衣服的时候，再从仓库里取。
当然，他们再也没有找王幸取过仓库里的衣服。
搬家收纳和专门从事收纳的整理师相比还不太一样，在如何“断舍离”上，搬家师也只能适当地给客人提提建议，但具体扔什么、留什么，还得客户自己拿主意。
客户不愿意扔的，她们也只能原封不动地搬进新家。
有人留了几百条牛仔裤，有人连过期的食品也要带走，但也有人扔得特别彻底。
王蕾遇到过一位客户，家中30个箱子的东西扔了25箱，甚至把自己的大学毕业证书都扔了，还是王蕾在整理物品的时候发现，给她送回去了。
老人通常是最不愿意做“断舍离”的群体。
节俭了一辈子的老人，只要东西没坏，不管将来还能不能用上，都执着地想全部带走。
“侵入”客户最私密、最安全的领域前两天，张恒坤遇到一位客户，此前搬家碰碎了好几个花瓶，让客户心疼不已。
怕磕碰、怕坐地起价、怕丢东西……搬家从来不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
王幸目睹了许多客户在面对搬家时的焦虑和崩溃。
即使选择日式搬家，客户也会因为搬家师傅要经手家中几乎每一件物品而担忧，“我们等于侵入了客户最私密、最安全的领域”。
这样的焦虑，在疫情之下显得尤为突出。
去年，王幸给一个30多岁的妈妈搬过家，她要求所有的包装材料必须是新的，还专门给工作人员准备了手术用手套，不能直接触碰家中物品。
张恒坤也遇到过有洁癖的客户，要求进入每一个房间都要更换鞋套。
这些年，两代或是三代人共同居住的家庭越来越多。
小两口工作繁忙，就会由老人来监督搬家。
老人更容易对搬家师傅的工作存有疑虑，要么担心磕碰，总想对物品打包出点主意，要么操心费用，觉得还没装满怎么就封箱了。
王幸碰到过一对老人，觉得师傅在打包高脚杯时用了太多的打包材料，太占空间。
王幸花了很长的时间跟两位老人解释，高脚杯比普通餐具更加易碎，包装材料的多少是经过多次实验得出的结论。
面对固执的老人，搬家师傅没有办法，最后用毛巾、衣服替代了一部分的包装材料。
不过老人也更愿意和搬家师傅分享家中物件背后的故事。
王幸曾经帮一对已经退休的老夫妇从上海浦东搬到奉贤，老太太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这套家具是我嫁到上海来的时候，我爸爸妈妈给我的家具。
”通过这个行业，通过整理家中物品，王幸们也得以管窥客户们的个人生活与内心世界。
收集控、模型控、手办爱好者……搬家师总能窥见客户那些有意思的爱好：有客户给自己造了个图书馆，单是书就装了200箱；有客户收藏了两三百瓶酒，其中不乏上年份的茅台；有客户的乐高装了满满一货车；还有不少客户有收藏癖——盲盒、纸袋，甚至有兵马俑泥塑。
工作人员在打包乐高（受访者供图）据王幸观察，家庭是日式搬家的主要客群。
比较有意思的是，女主人通常是搬家的“总舵手”，“特别是在新家，一般都是女主人说了算，”田虎说。
而男主人更关注自己的领地和爱好，比如书房里的黑胶唱片、模型等。
但这两年，王幸观察到，单身独居女性客户越来越多，在年龄上有一个断层，要么是90后，要么是45岁以上的客户。
单身的独居女性客户越来越多，田虎也发现，这类客户中10家里有6家都有宠物，宠物也不仅限于猫狗，还有龙猫、小松鼠、仓鼠等。
带着宠物搬家，成了主人最操心的事情。
一位养了9只猫的客户给田虎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个客户的宠物用品是普通养宠家庭的三四倍，有很多东西田虎也叫不上名，“我感觉她对宠物比对什么都关心”。
高收入地图之外的生活不同于携家带口的家庭客户和爱宠成群的独居客人，来北京11年，田虎还是一个人租房住，妻子和孩子留在老家张家口。
他在北京搬过4次家，从房租200元的平房，搬进房租1000出头的公寓楼。
每次搬家，田虎都占着“地利人和”：“我自己更好搬，找几个同事过来帮忙，晚上请同事吃个饭。
自己解决，特别方便”。
而日式搬家的客单价在5000~10000元之间，如果是别墅搬家，费用可能没有上限。
张恒坤服务过的那位从5层楼别墅搬出来的女士，花了将近15万元。
收费不菲，客户也以高收入人群为主，最常见的是公司高管，也有不少明星、网红，不仅花得起这个钱，也因为工作忙，没时间，也不乐意自己收拾。
这份工作干久了，师傅们脑海里也有一幅北京高收入人群分布地图：朝阳区最多，尤其是朝阳公园、国贸、百子湾附近的高级公寓、小区；明星和富豪一般住在顺义后沙峪一片的别墅区；在海淀常常遇上没有电梯的老式楼房，搬起来最费劲。
选择日式搬家的客户，一般新家与旧家的距离都在10公里以内，很多人甚至会选择同一个小区或是隔壁小区。
搬家距离比较远的客户，一般都是实现了从租房到买房的人生重要一步，田虎就碰到过在租在朝阳、买在燕郊的客户。
田虎自己的月收入在1万元上下，每个月，他会给自己留下三四千的生活费，剩下的都打给家里。
每个月，田虎都会回家一次。
距离200多公里，开车需要3个小时。
言语中，田虎挺满意现在的生活。
他记得刚来北京时租房，“那时候屋里头什么都没有，空调、卫生间、冬天的取暖设施，都没有。
”现在的出租屋尽管面积没变，还是不到20平方米，但房间里有卫生间、厨房，还有地暖。
这个月回家，田虎要陪已经怀了二胎的妻子去产检。
对于北京，他也谈不上有没有归属感，“但是离开也不行”。
面对比自己收入高得多的客户群体，田虎、王蕾只有一个疑惑：他们到底是怎么挣到这么多钱的，但他们也想得很开，就像田虎说的：“人吧，不平衡的东西太多了，每个人的起点和遭遇都不一样，我不想这些了。
”（编辑：黄玉璐 校对：翟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