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庆借用苏东坡这一名句,将自己的经历也比作“飞鸿踏雪”,把这些因缘际会的遭遇图文并茂地记录下来,就是《鸿雪因缘图记》。《鸿雪因缘图记·天坛采药》图(《北京中轴线文化游典 美文——诵古通今》内页插图)《鸿雪因缘图记》共三集,每集八十幅图、八十个故事,按时间顺序记载了麟庆平生经历的重要事件。这部书真实可信,饱含着作者对家乡北京的感情,文字清新流畅,简练自然,值得一读。《天坛采药》这一篇,出自《鸿雪因缘图记》的第三集,涉及麟庆青年陪祭和晚年采药两件往事。限于篇幅,这里只节选《天坛采药》中的部分精彩段落:天坛在正阳门外之左,缭以长垣,周九里十三步。圜丘在坛中,形圆象天,南向,三成。上成石面九重,自一九环甃,递加至三成,得二百四十有三,合一三五七九阳数。每成四出陛,皆九级。上成石阑七十有二,二成百有八,三成百八十,合三百六十周天之度,柱如之。内壝形亦圆,门四,皆六柱三门。柱及楣阑均用玉石,扉用朱棂。壝外西地燔柴炉一,甃以绿琉璃。瘗坎一,东南燎炉五,西南灯杆三。外壝形方,门制与内壝同。……(皇穹宇)北门外为祈年殿,殿在坛上,制俱圆。坛南向,三成,面甃金砖,围以石阑。陛各九级,三成十级。殿柱内外各十有二,中龙井柱四。檐三重,上安金顶,瓦均玄色琉璃。前为祈年门,崇基石阑,前后三出陛……坛内树木森蔚,药草苾芬,所产益母最良。肃禁时,高宗特准神乐观官生开药肆十六,以利施济。年例秋后入坛采刈。癸卯届期,贺焕文因龚、刘二生招余同行,二生司乐舞,俗称金童。恭纪以诗曰:肃穆圜丘下,翻因采药来。绿阴浓苑树,玄瓦丽坛台。宝地寻芝术,金童辟草莱。先皇隆肸蠁,曾许侍班陪。余官翰林时,曾陪祀侍班,故云。分祭天地建圜丘麟庆说“天坛在正阳门外之左”,也就是前门外路东,古时一般称左东右西,与当代是相反的。这个位置是明朝永乐年间迁都北京后,由明成祖朱棣选定的。只不过永乐十八年(1420)建成之时,不叫“天坛”,而叫“天地坛”。这是因为永乐皇帝继承了洪武十年(1377)明太祖朱元璋定下来的传统,实行“天地合祀”的制度。天地坛的主殿叫“大祀殿”,所谓“大祀”,是古代帝王最隆重的祭祀,东汉的大经学家郑玄注《周礼》,认为“大祀”指祭祀天地,也可以包括宗庙祭祀。明朝前期的大祀殿,就在今天祈年殿的位置,那时还没有圜丘。“圜丘”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明朝嘉靖九年(1530)。当时嘉靖皇帝组织满朝文武进行了一次大讨论,主题就是天地应该合祀还是分祀。据《日下旧闻》引《明嘉靖祀典》记载,当时参与讨论的人员约六百人,上至公侯伯子这些世爵贵胄,下至吏目、学录这些从九品甚或“不入流”的小官,纷纷发表见解。在充分听取了大家的意见后,嘉靖皇帝最终决定分别祭祀天、满汉双文的“皇天上帝”牌位地、日、月,在北郊营建地坛,在东、西郊分建日、月坛。原先的天地坛也就变成了天坛,嘉靖皇帝在原本的大祀殿以南建设圜丘,把祭天的仪式从室内转移到了露天的平台上。此后又在大祀殿的原址上建造了圆形三重檐的“大享殿”,也就是祈年殿的前身。至于“祈年殿”的名字,则是清朝乾隆十六年(1751)重新命名的。麟庆在《天坛采药》中所谈到的圜丘“形圆象天,南向,三成”,祈年殿“在坛上,制俱圆。坛南向,三成”,也都是乾隆时期以后的样子。北望圜丘坛、皇穹宇及祈年殿(《北京中轴线文化游典 美文——诵古通今》内页插图)我们今天去天坛公园参观,就会发现主线上有两组建筑群:南面是圜丘和皇穹宇,北面是祈谷坛、祈年殿和皇乾殿。这两组建筑都是用来祭天的,但祭祀的时间却不同:圜丘的祭天仪式在冬至日举行,如果遇到久旱无雨,皇帝还要到圜丘行“大雩”礼,向上天祈雨;祈年殿的祈谷仪式则在正月的第一个或第二个辛日举行。这两个时间都正值北京的严冬,尤其冬至日的祭天典礼,全部的祭祀流程从“日出前七刻”就要开始,意味着在一年中最冷的季节、一天中天亮前最冷的时候,皇帝要亲自率领百官到露天的圜丘台上多次三拜九叩,向上天表示自己的诚意。祭天仪式如此辛苦,明朝的名臣张居正就曾在《进郊礼图考疏》中说“郊坛高旷,霜露凝寒,登降周旋,礼文繁缛”,所以很多皇帝都只是“遣官代祭”。乾隆皇帝就经常炫耀自己“每临大祀,必恭必亲”,是前代皇帝很少能做到的。圜丘和祈年殿祭祀的神明,都是“昊天上帝”(一作“皇天上帝”)。这个“上帝”与任何宗教都没有关系,而是中国人自古崇拜的“上天”,体现的是中国古人对自然与社会规律的尊崇。早在《尚书·舜典》里就出现了“肆类于上帝”的说法,意思是舜继位后先向上天祈祷,这种“敬天”的理念又在后世儒家的推崇下不断被强化,用来约束世袭制下统治者的权力。张居正就曾规劝万历皇帝说:“兹当行礼之期,凡起居饮膳念虑动止之间,尤宜倍加谨慎,务期积诚致洁,真如上帝之降临可也。”(《进郊礼图考疏》)说明祭天这样的活动,其实是对统治者所行所思的警戒和约束。建筑数字有玄机麟庆在《天坛采药》里,特别关注圜丘等建筑的“数字内涵”。比如他说:“上成石面九重,自一九环甃,递加至三成,得二百四十有三,合一三五七九阳数。”这里的“成”就是层的意思,“甃”是用砖砌的意思。圜丘上的石砖,以最上层的“天心石”为中心,紧挨天心石的第一圈由九块石砖组成,九块外面的第二圈是十八块,再外面的第三圈是二十七块,以此类推,第一层平台上共有九圈石砖,第九圈由八十一块石砖组成。第二层也有九圈,最里圈是九十块石砖,最外圈是一百六十二块石砖。第三层类推,最外圈的石砖数是九乘以九再乘以三,恰好是二百四十三。但是这么算下来,只有九和三这两个数字,哪儿来的“一三五七九”呢?原来呀,麟庆虽然自称“余官翰林时,曾陪祀侍班”,年轻时作为内阁中书曾参加过嘉庆时期的祭天大典,但圜丘上到底有多少块砖,并不是他亲自数的,而是从书上抄的。《大清会典》描述圜丘,是这么说的:“上成径九丈,高五尺七寸;二成径十有五丈,高五尺二寸;三成径二十一丈,高五尺。上成石面九重,自一九环甃,递加至三成,得二百四十有三,合一三五七九阳数。”三层直径分别是九丈、十五丈、二十一丈,相当于三分别乘以三、五、七,三层石砖数量则相当于九九八十一再分别乘以一、二、三,这样就包含了一、三、五、七、九等奇数。中国的《周易》文化里,认为奇数为阳,象征天,偶数为阴,象征地,所以奇数又称“阳数”。可惜麟庆抄书时省略了直径和高度的记载,这就跟阳数“一三五七九”合不上了。圜丘坛石砖(《北京中轴线文化游典 美文——诵古通今》内页插图)除了圜丘的直径和石砖,天坛的建筑设计中还有很多数字游戏。例如麟庆提到的,圜丘的三层石栏和望柱数目各为三百六十个,“合三百六十周天之度”。祈年殿“殿柱内外各十有二,中龙井柱四”,分别代表一年十二个月、一天十二个时辰和一年四季;内外殿柱组合,又可代表二十四节气;三者相加为二十八柱,又可象征二十八星宿;等等。天坛特产益母草除了以圜丘和祈年殿为中心的两大祭祀建筑群,天坛里还有一个机构引人注目,这就是位于天坛西外坛的神乐署。这个机构在明清两代专门为祭祀活动奏乐舞蹈。明朝时由道教正一派主持演习乐舞,称作“神乐观”,乐舞生也多由道观里的道士充任。后来不断有人提出,祭祀所用的“雅乐”属于儒家的“礼乐”制度,不应由道教人士来演奏。到了清朝乾隆年间,就把“神乐观”改名为“神乐所”,后来又改作“神乐署”,并且严令禁止乐官学习道教。麟庆在《天坛采药》中说“神乐观”,其实是沿用了早年的称呼。无论叫神乐观还是神乐署,明清两代的乐官们除了演习祭祀乐舞外,都还有一项副业:卖药。正如麟庆所说:“坛内树木森蔚,药草苾芬,所产益母最良。”益母草是一味中草药材,中国历代医家都将之视为治疗妇科疾病的良药。天坛周边为皇家禁区,人迹罕至,草木繁茂,盛产益母草。明朝神乐观的道士们就在天坛周边开设药铺,专卖益母草熬制的益母膏,一方面自己赚点“外快”,另一方面清末民初的天坛乐舞生也能让更多百姓得到治疗。清朝尽管驱逐了道士,但仍沿袭了卖药的传统。乾隆朝大学者汪启淑(1728—1800)曾在《水曹清暇录》中记载:“天坛中隙地产益母草,守坛人煎以为膏售人,颇地道。”可见天坛益母草的良好口碑是一以贯之的。民国时期的祈年殿(《北京中轴线文化游典 美文——诵古通今》内页插图)由于采药卖药有济世救人的功绩,明清两朝政府尽管屡次整肃天坛周边的环境,严禁喧哗,也不许饮酒、嬉戏或开设茶馆、酒肆,但对药店却网开一面。麟庆说,乾隆皇帝“特准神乐观官生开药肆十六,以利施济”。《清仁宗实录》记载,嘉庆十三年(1808)曾在内阁官员的建言下再次“肃清郊坛重地”,尤其禁止开设茶馆,认为“若一设茶馆,聚集闲杂多人,或至话古弹词,亵越尤甚”,但对药铺仍予保留,“向来民人以彼处产药,就近开铺售卖,尚可容留”。神乐署官生采药的传统也保留了下来,但只许“秋后入坛采刈”。在这样的背景下,麟庆于道光二十三年(1843)与贺焕文一起,在两位乐舞生的带领下,体验了天坛密树浓荫下的药圃宝地。这位同行的贺氏也不是一般人,他名世魁,字焕文,是道光朝有名的宫廷画师,曾为道光皇帝绘制过《松凉夏健图》等作品,跟麟庆也是好朋友,《鸿雪因缘图记》第三集中的《见亭先生五十三岁小象》,就出自贺世魁之手。《天坛采药》一图,在云霭缭绕坛殿之侧,郁郁葱葱的松林底下,两个士人由扛着锄头的乐生“金童”指引,向林中深处探寻益母草的踪迹。整个场景既缥缈肃穆,又生机勃勃。麟庆的别样经历,带我们领略了一个别样的天坛。本文选自《北京中轴线文化游典 美文——诵古通今》,文中所用插图均来自该书。已获得出版社授权刊发。原文作者/蔡紫昍摘编/何也编辑/青青子导语校对/陈荻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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