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24日,东莞。一名视障程序员。(图/视觉中国)在知乎上,有这样一个提问:我国有约700万个盲人,按比例来说每200个人中就有1个,但为什么我们周围200个人中都不见一个盲人?在该提问下有人回答,现实生活中很少看到盲人,是因为“盲人不是集中到了按摩店,就是不敢自己出门,待在家里”。22岁的全盲患者李智健对这一回答表示赞同,他在提问下回复“因为我们这些盲人都隐藏了,藏在家里了” 。根据我国第7次人口普查结果,我国目前共有视障人员1700多万人,约占我国总人口数的1.2%。李智健也是其中之一。这次问答并不是李智健第一次在互联网上和网友互动。在知乎上,他累计回答了293次网友提问,这些问题涉及生死、爱情、美食等。通过这些互动,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外向、乐观、熟练使用互联网的他。但在现实生活中,李智健却和许多盲人一样,很少出门,也很少主动社交,他说:“虽然我渴望得到关注,但我是一个内向的人,在某些事上还很悲观。”“被动社交后,倾诉欲望是无法阻挡的”2022年,有人将李智健的知乎主页豆瓣和微博上,他因为这次分享意外收获了一批粉丝。有网友私信他,也有人在他的知乎回答中留下“你好可爱啊”这样的评语。和网友互动的李智健的确可爱。比如有人提问“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活着呢?”,李智健答:“我活着是为了别人可以找到我,可以发私信给我,还有就是可以吃好吃的。”有人问:“有个认识的朋友,一直叫我小朋友,是啥意思?”李智健答:“因为觉得你可爱。有些知乎网友跟我聊微信的时候偶尔会叫我小朋友的。我觉得这个没什么啊。我听到别人叫我小朋友的时候就会脸红。”多数时候,李智健会一本正经地回答对方,但遇到自己不懂的问题,他就会说:“我也不知道呀。”面对自己不知道的问题,李智健经常会上网搜索答案。最开始搜索时,他需要在手机启用旁白功能的状态下,打开Safari浏览器,通过双击字母按钮,拼出自己想要使用的汉字的拼音,然后向上、向右滑动,根据语音反馈选定汉字,最后再进行搜索。因为已经能熟练使用手机,李智健已不再使用之前的输入方法,而是选用直接触摸输入,这种方法不需要再双击字母按钮。李智健的打字速度很快,能秒回对方微信,这与他小时候学过电脑使用方法不无关系。除此之外,他还喜欢在网上“浏览”文章、“看”视频。在和他人交往中,李智健发现很多盲人使用手机只是为了满足社交需求,并非获取信息。因为他能流畅使用手机、电脑,经常会有人找他学习如何有效使用手机。一次,有人在微信上向李智健推荐了一名“盲人”女孩的微信,他加上对方后才知道这名女生是一名低视力患者,彼时正在非特殊学校学习。在教对方学习使用手机的过程中,李智健发现,虽然女孩和自己同属视障人群,但她却对全盲人群知之甚少,甚至将全盲人群看成“低生活能力”的代名词。有一天,李智健发语音告诉对方,自己如果发现有地方脏了,就会特地用抹布擦干净。结果对方反问李智健:“你都看不见,你怎么知道桌子上有灰尘?”一瞬间,李智健大感挫败。“要判断环境脏不脏并非只能用眼看,如果伸手擦拭桌面时指尖上有尘土的细腻感,同样能说明该打扫了。”说起这段经历,李智健稍显气愤。但他也明白,低视力患者和全盲患者所处地位并不对等,而盲人和健全人之间的距离则更远。有段时间,李智健和一名找自己调研盲人就业情况的女生频繁联系,他也曾在你来我往的交流中捕捉到类似爱情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因为李智健很少主动联系对方,他们之间的关系慢慢就淡了。李智健还推荐过一位盲人按摩专业的朋友一起接受女生的调研采访。朋友在接受采访后告诉他:“如果还有媒体需要盲人素材,记得联系我。”在朋友身上,李智健看到了自己身上的某些特征:虽然自己是在被动社交,但当有人走近并递来话筒时,自己想要倾诉的欲望便很难抵挡。他说,有些盲人会对这种倾诉上瘾。跳出家,却跳不出“软件更新恐惧症”李智健母亲透露,李智健出生时视力正常,是因为在医院保温箱内发生意外才变成了全盲患者。虽然是后天致盲,但在他看来,自己和先天性盲人并无区别。“因为刚出生时,婴儿对颜色等的词语是没有概念的,所以我和那些生来就看不见的人并没有区别。”最开始,李智健对“盲”也没有概念,直到三四岁和弟弟玩游戏时,对方告诉他“这个游戏要操纵人物跳过去,你看不见,没办法玩儿”,李智健才明白原来自己的世界和别人的并不一样。小时候,李智健的家人曾试图锻炼他独自外出的能力,但他只走了不长的距离就被家人叫停。曲曲折折、时有时无的盲道让处于黑暗中的他摸不清前进方向,而放置在盲道上的车辆同样让他止步不前。从此之后,李智健要出行就只能仰赖家人的带领——他很少独自出远门,一个人到过最远的地方是楼下的垃圾箱,而他的家人也只有在合适的环境中,才会让他独自行走,但也只限一段距离。一次,李智健和家人在佛山偶遇了一段修整完善的盲道,姐姐松开他的手,告诉他:“前方的路是好的,你可以自己走。” 在那段路上,只有李智健走偏时,姐姐才会在背后提醒。与在外时的小心谨慎不同,在家中锻炼李智健的生存能力显得容易很多——家人会带他摸索家中环境,告诉他衣服在哪里、电视在哪里、如何使用洗衣机等。因为环境熟悉,李智健做起这些事情得心应手。年龄小一点的时候,李智健并未觉得活在“狭窄”的生存空间有何不便,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始有意识地拓展自己的认知,跳出“家”这个圈子,尽力构建属于自己的世界。互联网是李智健了解世界的主要渠道,他会借助网络学习电子和医学知识,也会读大量的时事报道。接触网络前,往往家人说什么,他便信什么。学会使用网络后,他会在家人给出答案后,上网看不同人对同一件事的不同态度。但就算是“盲人圈”里的冲浪达人,李智健在很多时候仍不得不面对某些突然出现的问题,比如软件更新后突然不能正确读屏,他不能根据语音提示反馈准确触摸焦点,在手机上完成自己想进行的操作。有一次,李智健将微信版本进行了更新,结果却在点进聊天界面后发现,聊天消息栏的按钮无法聚焦——这意味着李智健不能获知对方发送了哪些文字信息,而这一情况直到微信第二天出了新版本才得到修复。李智健身边多数盲人朋友都对“更新软件”这件事颇为抗拒,因为“更新”意味着他们需要重新熟悉各个焦点。“说白了,这就是‘软件更新恐惧症’,这种恐惧在盲人身上表现得很明显。”李智健说。不过,他也曾体会过软件更新后带来的便捷,体验最深刻的是“铁路12306”更新后,盲人网上购票变得更加方便。“之前买票,要先摸到车次焦点,然后要不断向右滑,才能获得本车次不同席位的余票信息。但现在,车次信息和余票信息通过触摸一个焦点便能获得。”在李智健看来,要想在盲人使用软件时为其提供方便,并不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市场上多数无障碍系统差劲的原因,一方面是开发人员流动过大,另外就是开发者很少能切身感受无障碍系统的好坏。2021年10月26日,长春。长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的视障学生在上计算机课。(图/ 张瑶/中新社)2021年10月11日,广州。视障人士在正佳自然科学博物馆体验非视觉观展活动上触摸化石展品。(图/ 视觉中国)为了“养老”,成了“省钱王”在被网友推荐到豆瓣和微博之前,李智健和自己生活圈子外的人鲜有交集,他和多数盲人一样,蜗居一室,很少独自出门。即使后来通过互联网接触到了更广阔的世界,他仍觉得在真实世界过上独立的生活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至少自己在很多事情上都离不开别人的帮助。以吃饭为例,李智健进餐时需要家人先将食物盛好放在自己面前,然后自己再用勺子摸索着进餐。餐盘内的食物通常不会很多,因为稍不留神食物就会溅洒出来。他就餐时的餐具主要是一柄勺子,因为筷子不好夹起食物,会增加食物洒出来的风险,他只有在吃面条时才会用到筷子。也许正因为需要别人帮助,李智健的母亲对他找女朋友这件事异常上心。但李智健却觉得,如果自己是为了得到关照才找女朋友,那找女朋友这件事便毫无意义。李智健目前待业在家,唯一的收入是国家为残疾人发放的补贴。之前,接受补贴的存折作为李智健的结婚备用金,由母亲保管。因为觉得自己迈入婚姻殿堂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李智健在知道存折上定期会有一笔残疾人补助时,开始想方设法获得对这笔钱的支配权。母亲当然不赞成。在她看来,这笔钱只有在儿子结婚时才能动。就存折的所有权问题,李智健和母亲爆发过不止一次争吵,最终以母亲妥协收尾。母亲带李智健去银行改了存折密码,用他的手机号绑定了存折,并开通了与存折关联的储蓄卡。此后,他开始用存折上的费用充话费、买视频会员,但是消费金额都不大。在生活中,李智健践行开源节流,他甚至会找母亲报销自己垫付的10元打车费。他将自己看作“低消费欲望”人群中的一员,他坦言自己不愿成为盲人按摩技师,省钱是为了将来生病治疗时不必全部仰靠家人照顾。其实,李智健有时还会扮演“照顾者”的角色。去年12月,李智健的姐姐生了三胎,他主动承担起照顾孩子的部分责任。比如,姐姐会在起身冲泡奶粉时,将婴儿短暂托付给李智健——姐姐将婴儿贴近李智健的胸腹处,李智健伸出胳膊将婴儿环抱在自己的臂弯里,整个过程缓慢且流畅。如果婴儿哭了,李智健会轻轻晃动胳膊,让自己变成人形摇椅。他觉得,“拥抱和微微的晃动,能让小朋友感受到陪伴”。2021年8月7日,北京。视障人士参加“心目影院”活动,走进电影院感受电影的魅力。(图/ 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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